中國農民曆上的節氣之分,在屬於亞熱帶的臺灣,向來不如大陸型氣候地區明顯,加上近年來地球暖化的影響,屬於春、秋兩季的色彩,日益淡化,四季彷彿只剩夏與冬。
2016的立秋為陽曆8月7日,臺灣仍籠罩在高溫高熱的暑氣之中,這一天帶著女兒飛往上海,中午抵達虹橋機場,剛拖著行李步出機場大廳,一股熱浪立即迎面襲來,想起上海朋友在行前特別提醒我們,要做足抗熱防曬的心裡準備。
總不會比臺灣熱吧?數年前,我曾在這個同樣濱臨海洋的大都會,度過一年多的夏去春來呢!
幸好上海巿內,櫛比林立的高樓削弱不少暑陽的炙曬感,反而是到了蘇州,庇蔭的高樓不見了,和孩子置身于江南園林的團團綠雲中,竟曬得一身黑,所以直到跨越長江之前,我們完全覺察不到時序已進入立秋時分。
13日 ,由上海搭機飛抵北京,立即鑽入汽車,直趨餐廳,用完餐再入住旅館,一路都有冷氣伺侯,也未留意氣溫是否稍降?
14日,新書發佈會的大日子,整天也都待在冷氣房裡,午後的讀者見面會、晚上的接待餐宴,一天也在忙中度過了。
15日,一位北師大的校友首先邀約遊覽慶王府(今北京師範大學校園)及恭王府,不知是不是夜間下了一場雨,早上九點半步出旅館大門,一陣寒涼的北風襲來,溫度竟似驟降十度之多,友人說立秋了,我不得不回房攜出兩件薄外套。
立秋,女兒重複這陌生的名詞數次,似乎覺得新鮮又有趣,友人回答她就是秋天到了的意思,她恍然大悟說:難怪一下子變得那麼冷,那麼臺灣什麼時候立秋?
臺灣也立秋了!我接聲回應,但知道女兒心中的疑惑未解,她正想著:臺灣也變冷了嗎?趁此機會,我再說明臺灣地處亞熱帶,所以節令變化不明顯,現在應該還是炎熱的夏天,暑假也還未結束。
從臨近崇文門的投宿酒店出發,車行頗久的時間才抵達目的地慶王府,沒耐性的孩子一路嫌遠,等到汽車駛入胡同內停好車,眼前的一片綠很快安定了她的躁意。
慶王府與恭王府之間的一條長胡同植滿了柳樹,形成柳蔭隧道,在微涼的秋風裡擺盪著,彷佛綠絨垂簾,顯得份外幽美。北京城裡不少馬路旁,皆以楊柳作為行道樹,為這乾旱的北方都城,捎來綠洲般的滋潤感,也滋潤了不少北平文人的詩心和詞藻。
柳蔭隧道 一步登天坡道
由和珅精心打造的恭王府,雖然處處隱藏著一代大貪官求榮逐貴,並企望“一步登天"的機心與機關,但到了清廷日薄西山之際,恭親王奕欣嫡孫——溥心畬(原名愛新覺羅·溥儒)卻在這個俗豔浮誇的庭園裡,養就一派雲淡風輕的人文胸懷和筆墨。
他身為貴族,筆下圖畫卻一洗鉛華,設色恬淡、清雅,意境悠遠,正是歷代文人畫家致力追求的境界,因此博得“中國文人畫最後一筆”的美名。
溥心畬在恭王府出生長大,五歲謁見慈禧太后,對於老佛爺的問話,從容應答,獲誇“本朝靈氣都鐘于此童”。青年時期留學柏林學習天文和生物學,1924年後一度回到恭王府居住。
恭王府的“蝠廳”曾是他的書房,和珅喜歡以“蝠"象徵“福"至,溥心畬卻改稱“寒玉堂”,並以此為號。
人品如畫風、作風,溥儀建立“偽滿洲國”時,溥儒作《臣篇》拒絕溥儀的委派;1937年北平淪陷,又以母親去世守靈為由,多次拒絕日偽政權的邀請。之後為躲避糾纏,慨然隱居西山,再轉移南遷落腳臺灣,終生未再返鄉。
在他一生的漂泊中,經常“詠柳”來抒發無盡的鄉愁,例如在〈柳梢清·淨業湖畔望西涯故居〉一詞中寫道:
野鶩驚沙,滿城楊柳,齊受風斜。
古堞橫雲,荒天分水,隔岸誰家?
滿城楊柳,齊受風斜,恭王府裡外的楊柳垂依、什剎海畔的楊柳飛絮,寄予溥儒多少思鄉的情箋?可惜我們母女幾次在什剎海逗留最久的時間,總是在冬季,冬季的什剎海已凍成冰湖,楊柳樹的小綠葉已落盡,成了一株株倒插的掃帚,亳無美感,北京人喜歡傳誦的如漫天飛霰的“三月柳絮”,是何等浪漫的情致呢?
儘管柳絮飛揚時,人們的呼吸道過敏症也跟著攀高了。
在恭王府買和珅傳 康熙題之"福"字
昔日文人因柳和“留”同音 ,也常借著柳樹柳枝來寓意相思之念,或折柳贈友,表達依依惜別之情。
誰家玉笛暗飛聲,散入春風滿洛城。
此夜曲中聞折柳,何人不起故園情。
這是李白的〈春夜洛城聞笛〉,李白作客洛陽時的感懷之作。“暗飛聲”寫出了笛音的飄渺曠遠,在暗中飛揚,因夜闌人靜,才能斷續、隱約聽到笛聲。
“折柳”之習來自春秋時代晉文公與介之推的故事,傳說晉文公因介之推不願出仕,讓自己葬身于柳樹林中,為表歉意及緬懷,每逢祭日上山祭拜介子時,總會在山腳下折柳,之後便形成習俗。晉文公還頒佈冷食一日,形成寒食節。
到了唐代,人們送客出城必至十里亭﹐並在路邊折柳枝相送,就算是至親知交﹐也只送到十裡亭為止﹐因為天下無不散的筵席﹐千里相送﹐終須一別,而楊柳依依,最適合表達那份不捨的心情!
詩人李白在春天借楊柳抒發曠達又委婉的思鄉情懷,宋代詞人柳永則在清秋時節寫下與相知的儷人分別的惆悵:
寒蟬淒切,對長亭晚,驟雨初歇。
都門帳飲無緒,留戀處,蘭舟催發。
執手相看淚眼,竟無語凝噎。
念去去千里煙波,暮靄沉沉楚天闊。
多情自古傷離別,更那堪,冷落清秋節。
今宵酒醒何處?楊柳岸,曉風殘月。
此去經年,應是良辰好景虛設。
便縱有千種風情,更與何人說?
今宵酒醒何處?這酒與久同音,取久久不能相見之喻,柳表留戀不去的款款深情,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闕宋詞,許是初次讀誦它時,正值少女情懷總是詩的年歲吧!
在我的心裡,楊柳就像揮霍秋色的絨筆,畫到那,秋意便泫染一片,那怕是粉麗的仲春或豔焰的盛夏!
但,柳樹不是適合生長在水嗎?
北京城裡的行道柳樹,離水源竟多有一段距離?
這時候喜歡閱讀自然科學書刊的女兒搶著解答:柳樹的葉子細細尖尖的,不需要太多水份,所以不一定要種在水邊。
果真如此?回台後查相關的生態資料寫著:
柳樹屬於廣生態幅植物,對環境的適應性很廣,喜光,喜濕,耐寒,是中生偏濕樹種。但一些品種也較耐旱和耐鹽鹼,在生態條件較惡劣的地方能夠生長,在立地條件優越的平原沃野,生長更好。
然而,終年潮濕的臺灣,不更適合柳樹生長,為何少有城巿以它們作為行道樹?在臺北,也僅在大安森林公園一面形成圍籬外牆,偶而撩撥著或抒散著行人過客躁進之心。我心裡疑惑著,也惋惜著!
18日晚,結束十餘天的旅程回到臺灣,不到一周,一個颱風形成的緣故,早晚的氣溫驟降,住在山區的我們感受特別明顯,適巧外子的哥嫂們從燠熱的台中來訪,也消受了臺北山區一早的秋涼,這時候,女兒竟以主人的口吻說道:因為立秋了,才變得這麼涼快!
一句話,惹得一屋的大人都笑了,這不就是帶孩子赴異地旅遊的好處,可以增廣見識,現在她連立秋的涵意也懂得三分了。
對於季節的變化,詩人們也是最敏感的,宋代詩人劉翰有這麼一首詩,描述夏秋交替時的氣溫及景致:
乳鴉啼散玉屏空,一枕新涼一扇風。
睡起秋聲無覓處,滿階梧葉月明中。
宋朝時,每逢立秋將至,皇宮的太監們便把栽在盆裡的梧桐移入殿內,等到立秋時辰一到,太史官便高聲報奏。奏畢,梧桐應聲落下一兩片葉子,以寓報秋之意。
“梧桐一落葉,天下盡知秋”,以自然生態而言,梧 桐、楓、槭等才是秋季的代表性植物。
立秋是二十四節氣中的第十三個節氣。每年8月7日或8日,太陽到達黃經135度時為立秋。立秋一般預示著炎熱的夏天即將過去,秋季即將來臨。
不過,立秋之後,屬於秋天的色彩、溫度及氣氛,並不顯明,尤其是長江以南的氣候仍時常飆高不下, 23日(農曆7月21日)才至處暑,曆書記載:鬥指戊為處暑,暑將退,伏而潛處,故名也。
處暑期也正是“秋老虎”的發作期,故也有“處暑,暴死老鼠”的諺語。我們母女不就在處暑期間,游蘇州園林曬黑的?
真正進入秋天的節氣其實是“白露”,也正是我開始寫作此文的9月7日(農曆8月初7),亞熱帶的臺北,也從這一天起出現較明顯的入秋氛圍,早晚熱浪銳減,日正當中,不再有焰日如火、汗如雨下的焦黏感。
“白露秋分夜,一夜冷一夜”由於天氣轉涼,空氣中的水氣每到夜晚便在樹木花草上凝結成白色的露珠,故有白露之說,此時北方的候鳥開始準備南飛過冬了。對先人們而言,經過春耕、夏耘的辛勤勞作,白露之後,也正是休息養生的秋收時節。
時至今日,白露生涼、秋高氣爽、丹桂飄香,則成為黃金的旅遊季節,不論遊訪臺灣、大陸各省巿,或歐亞各國,在地的主人大概都會這麼建議吧!
民初作家老舍曾在《北平的秋》結語寫道:北平之秋就是人間的天堂,也許比天堂更繁榮一點呢!
真是語驚癡心人,不禁惋惜從未在金秋佳節遊訪北京城。
不巧,2017年有機會再度前往北京領取中國桂冠圖書獎時,又逢元月份枝枯葉落的寒冬,友人邀約遊覽著名的潭柘寺,上網查看山寺景致,皆是令人神往的“紅楓綴金林”盛景,且乾旱的冬季也賞不到霜雪鋪山的無邊闃白.....,人生還能錯過幾度秋?
過去,滄海桑田,可以用千年的時間去等待,今日,物換星移,傾間遷逝,一切如夢幻泡影!
想做的事一定要把握時間,儘快去完成它,拖延了,景物和人事就丕變了;有的或許還有轉寰、挽救的機會,有的卻完全追悔不回!
想遊歷的國家,想走訪的山水,也趕快前往吧,尤其不要讓既定的計畫拖延太久,劫末之世,一場天災、一場人禍,均足以摧毀心中的期待與懸念!